张楚岚看见火光下的一个个军官,他们正举着火把站在山脚。这使他感到熟悉又陌生,熟悉的是那肃静的氛围,幼时他跟在爷爷身边经常能看到,陌生的是那份置人于死地的阴森气息。

    一队骑兵率先沿着山路而上,目标正是半山腰的侗寨!

    张楚岚扶住身体发抖的小鱼,说道:“莫怕,可能不是冲我们来的,我下山打探一番,你赶紧回侗寨报信。无论他们是为何而来,都先让大家躲起来。”

    小鱼:“我担心是因为我们……我们连累……”

    张楚岚抹去小鱼脸庞的泪水:“十年过去了,天下早已改朝换代,没人会关心前朝之事,放心,等我回来。”

    小鱼点头,挺直腰板,反握住张楚岚的手:“明白了,我们等你。”

    她唤来山雨:“山雨,走。”

    白影闪过,同飞身前往侗寨的小鱼一同离去。

    张楚岚也不多说,转头往山下奔去。

    “迅雷!”

    因怕暴露声音,张楚岚将身上的银饰摘下包裹。

    只是几瞬的动作,张楚岚就看见了率先上山的那队骑兵。

    不敢贸然上前,只好在暗地里观察。

    骑兵手上的火把骤近又骤远,半明半暗照在常年严肃的脸上,脸上大多有粗线似的白疤痕。

    矻蹬蹬的马蹄声、官兵粗重的呼吸声在山中回荡,张楚岚小心翼翼地跟在后方。

    突地,一柄长刀向他袭来,刀锋上流淌着熊熊燃烧的烈火,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呵:“何人!”

    暴露了!

    是异人!

    张楚岚躲过飞刀,与此同时,他发动雷光使得他们看清自己——是敌是友,就在他们看清他身上侗服时的表情!

    不好!

    他迅速将雷法收起,漆黑的夜顿时将他的身影隐藏。

    就在此刻,无数长剑突然从一骑兵身后飞出,剑尖泛着冷光,直逼张楚岚的面门。

    是敌人!

    带着杀气而来的敌人!

    张楚岚不再犹豫,或许情况不允许他有片刻的犹豫。

    迅雷!

    耀眼的雷光出现,他迅速从一人的手中抢过黝黑的缨枪。

    快,太快了,快到骑兵来不及反应,便被面前的少年一枪穿肠过。

    他瞪大眼睛,没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这么草率地死去,还是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中!

    张楚岚心中泛起一阵恶心,而后迅速压下,发动迅雷,眨眼间又解决另外三人。

    他们的身体失去了灵魂的支撑,从马背上倒下。

    张楚岚迅速赶回侗寨,山中的风猛烈地灌进他的脖子,顺着身体往下,这才让头脑稍微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这些官兵不是来抓他的!

    从刚才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去袭击就可看出,他们的目的是屠戮整座山的侗寨!

    快!快让大家逃!

    小鱼一回到侗寨就面见吴武,将山下聚集的官兵告诉了他。

    吴武沉思一会儿,似是也摸不透这帮官兵所来是何事。

    “阿叔!我们不能犹豫,谁知道他们来这儿作甚!先躲进山里,若是无事,到时出来便是。”小鱼着急道。

    吴武正要回话,却见一哨兵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破门而进。

    小鱼飞奔而去,扶住他:“阿哥……阿哥……谁把你打的这样!”

    哨兵口吐鲜血,说道:“官兵……来了,我们的人……都死了,快……快跑!”

    虽不知他们为何而来,但一出手就伤了寨民,就知来者不善。

    事不宜迟,吴武狠狠咬了后槽牙,临近的侗寨都因抢花炮聚集于此……他们便是挑今日来一网打尽!

    男女老少,竟皆为鱼肉。

    欢声笑语骤然消失,慌乱、恐惧布满每个人的脸上。

    他们在这里活得好好的,怎么就突然要打仗?

    一拨人往山林深处逃难,另一批人留在此处为亲友争取时间。

    张楚岚在路上又解决了几波骑兵,他实在不喜欢手上黏糊糊的感觉,但情况紧急,容不得他照顾自己的情绪半分。

    等赶到侗寨时,两方已经兵戎相见。

    他环顾四周,发现妇孺老少早已撤退。

    不再犹豫,他提刀与吴武并肩作战。

    他在心中怒喊,问自己为何不逃,难道他忘记了张府一百六十七口人?难道就不顾家仇了吗?

    在他再一次割下敌人的头颅时,他便想明白了。

    这里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,亦是他的半个故乡。

    十二年前他不能并肩作战,如今,倒是得偿所愿。

    王蔼坐在轿子上闭目养神,一双耳朵却一直留意外头的情况。

    以他的身份本不应出现在此地,此地也不该出现一顶轿子。

    自几年前,新皇冯曜率领贫民起义夺取皇位后,他凭着过往的机敏,在新皇下保住了自己的人头,更是被提拔上了正三品。

    可这皇……不信他。一直将他赶往南方的蛮荒之地。

    南方有些地方是土司制度,民风强悍,自是不服管教。

    想到此处,他轻哼一声。

    这些土司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,但有些大事,不会听他这个大臣。

    只有两地争论不休时才会请他这个和事佬过来主持,这官职……基本就是摆设。

    他也知晓急不得,所以近年来,使了些手段才有了北上的机会。

    忽然,轿子被人叩击,“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王蔼挑起轿子的窗帘,淡淡道:“说。”

    校尉李安远道:“大人……他们机灵得很,早早得了消息,提前将人转移了。”

    王蔼笑道:“以为这样便没法子了么……愚蠢!传下去,放火烧山,逼他们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卑职明白。可到时……如何上报呢?”

    王蔼不屑道:“今日是抢花炮吧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他将手中的拐杖在轿中一敲,“就写……两寨因抢花炮激发了早已积蓄的矛盾,竟刀剑相向,等我们赶到,这才平息了两寨之间的矛盾。”

    他陡然提高音调:“不料!”

    李安远疑惑地望过去。

    他继续悠哉悠哉道:“不料……我们发现这寨中竟有敌国的奸细,正要盘问,一群人突然举刀攻击我们,竟还放火烧山,生生将这寨中的无辜寨民烧死了。幸而我方训练有素,这才降服、生擒了他们。可这帮奸细啊……吃下藏在口中的毒药。”

    他蓦然一顿,随后语气轻快地道:“死、了……这,可是大功一件呐!”

    李安远心下震惊,面上不露声色道:“大人……英明!卑职去办了。”

    他骑马便要走,王蔼叫住了他。

    “记得留个活口,免得他们疑心落下把柄……把吕家那来历练的小子带上。知道如何做吧?”他放下窗帘,闭眼继续道。

    “卑职明白!”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随着李安远的离去,王蔼得到了片刻的安静,脑海中想着往日在京城权势滔天的盛况,这东西只要拥有片刻,就能让人为之痴狂!

    他拇指摩挲着拐杖的龙头:“快了……就快回京城了。”

    他们王家,会重拾荣耀。

    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

    火!

    目之所至,皆是熊熊大火!

    怎么又是火!

    小鱼一手捂住口鼻,另一只扇风妄图驱赶面前的浓烟。

    她负责护送寨民逃走,却被大火困在了山林中。

    “他们这是要逼我们出来!”吴婶大声喊:“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!”

    她扛起一柄砍刀,刀刃闪着寒光:“如果都不能逃的话,与其在这里闷死、烧死,不如和自家汉子们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!”

    这番话像是燃烧的火焰,一下子激醒了寨民们,她们一时反应不过来,愣怔了几秒。

    心中对死亡的恐惧都消散了不少。

    小鱼道:“阿婶说得对!他们既然将人命看作草芥,放火烧山,屠戮我们的同胞,生生断我们的活路,为何我们不能反抗!”

    寨民面面相觑,身体潜藏的勇气爆发,她们一个个挺直腰板。

    “峒苗儿女,自是风雨同舟!”

    “怕他们不成,给他打趴下!”

    一叠叠的声浪不断响起,最后汇合在一起:“风雨同舟!风雨同舟!”

    她们都知道,今日有去无回。

    队伍渐渐拢在一起,大家面色凝重,手握砍刀,重返侗寨。

    吴婶握紧了小鱼的手,脸上尽是歉意:“孩子……阿婶没替你娘保护好你。”

    小鱼反握住吴婶的手:“阿婶十年教养之恩,待到来世,再来偿还。”

    王蔼带来的兵马一茬接着一茬,寨民不敌训练有素的军官,很快便伤亡惨重。

    张楚岚也已精疲力竭,他再次从小卒的身体里拔出缨枪,双手颤动得几乎握不住满是黏腻鲜血的枪身。

    眼见着面前围着他的官兵越来越多,一柄□□破空而来,几乎要击破他的喉咙。

    可他再没有力气挣扎。

    ——还未入京城寻仇,竟就死了吗?

    枪尖刺入身体,却不是他的。

    他看见吴武高大的身躯从他面前倒下,眼中精光未散,似是在说:快逃。

    逃……

    十年前的灭门,今日的灭寨。

    他才十七岁,就有无数人跟他说过“逃”字。

    张楚岚想扶住吴武,但手刚一伸出,就被吴武的身体压住了——逃,这回逃去哪里,谁来救他,谁又能救他。

    一声狼嗷在杂乱的战场中响起,白影闪过,生生将一小兵的腿撕咬而下。

    “张楚岚!”

    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,但这个名字却有点陌生。

    平日里她总喊他阿弟,这回喊的确是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临死之前,能以真实的身份死去,也无憾了。

    “张楚岚!”

    又是一声急促的喊叫,他混沌的大脑清醒开来,一直紧握缨枪的手松开,哐当掉在地上、

    重伤的张楚岚晕死过去。

    小鱼将张楚岚揽在怀中,看见了已死去的吴武:“吴叔……阿叔……”

    悲伤还来不及释放,周围的厮杀声将她拉了回来。

    不行,张楚岚决不能留在这。

    今日一战,寨子势必不复存在,张楚岚与她的父母之仇未报,张府一百六十七口人的亡魂还在呐喊,仇人还未得到报应,他就不能死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屠杀当中!

    士卒发现了异样,纷纷往小鱼这处赶来。

    小鱼正要呼哨唤来山雨,想要它背上张楚岚。

    尖锐的哨声响到一半,一把菜刀突地在空中盘旋飞出,在空中擦过好几个士卒的脖颈。

    他们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掉下,双眼瞪大,血从七窍流出。

    小鱼呆了一瞬,她仿佛在烟雾缭绕的世界中看到了死神。

    那人自血泊中走来,一身灰色的棉布染上血迹,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脑后。

    一双眼睛却澄澈无邪。

    她走到小鱼面前的着十几步路,周围的士兵已经全部倒下。

    小鱼用身体挡住了张楚岚,眼神隐晦不明:“你是谁?为什么救我们?”

    “冯宝宝。”

    冯宝宝?

    小鱼心中默念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她又继续回答小鱼的问题:“救张楚岚。”

    小鱼心中一颤,她竟知道他的名字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不能死。”冯宝宝淡淡道。

    再眨眼间,远处逃跑的小卒通通倒地,只剩下他们三人。

    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,小鱼便决定将张楚岚交给她。

    她在赌,赌这个人眼中的那份纯澈……赌她不会伤害他。

    “好,你带他走。”

    冯宝宝从小鱼手中接过张楚岚,轻而易举扛起他,见她站在原地,迟疑又有些果断问道:“你不走么?”

    以她的能力,自然也能护小鱼逃出。

    小鱼摇摇头,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:“我族之人风雨同舟,不畏生死。他们也有所爱之人,却要相约共赴黄泉。我因私心想让他逃走,本是对族人不公,若我走了,便是不义。小鱼这条命自是与长辈姊妹们同去……同归。”

    冯宝宝点点头,转身就要离去。

    小鱼又叫住她,看着昏迷过去的张楚岚说道:“帮我告诉他,我允许他再娶妻。”

    我许你喜欢别人,许你和别的女子成婚,只是,别忘了我。

    别忘了余小鱼。

    张楚岚,只要留得青山在,一切都有可能实现。

    我相信你能为我们报仇,所以才会更加不畏惧死亡。

    “晓得了。”冯宝宝道。

    冯宝宝闪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,她回头望了眼在暗处看了十年的女孩——侗服早已脏得看不出原样,头上的银饰也因打斗一一丢失,一头杂乱黑发披散在肩上。

    那双乌瞳满是不舍地目送她离去。

    她茕茕孑立,倔强的模样犹如一株挺直的青竹,任是狂风劲雨也不能摧毁半分。

    冯宝宝读不懂她眼中的情绪,脚步只是略微一顿,便迅速离开。

    小鱼见他们在视线中安全离去,这才放了心。

    她两手抬起山雨的下巴,盯着它的狼眼道:“山雨,追上他们,保护好他。”

    说罢,便挥手赶它。

    山雨在原地哼唧,不断往冯宝宝离去的方向看去,却又将头蹭向小鱼,不愿离去。

    她叹了一口气,摸向山雨的头,“罢了罢了,你就跟着吧。真是可惜……下辈子这么快就到了……只能来生……再相见了。”

    山行积雨,天不归晴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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