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楚岚近日亦是在忙,暗中也曾帮过小鱼调查王蔼一事,毕竟帮她便是帮自己。

    她在等什么,他知道。

    要等王蔼露出更多的马脚,要让皇帝彻底置他于死地。

    张楚岚在朝中渐渐站稳脚跟,甚至还有升迁的迹象。

    为了和同僚打好关系,近日来应酬也多了许多,今日就是在戏楼与人把酒言欢,实则又是一场虚与委蛇。

    他早就瞧见了小鱼和王也,看见他们眉目传情,眼中真意明晃晃地望向对方,他的心顿时被一只大手抓住,令他窒息。

    送走了同僚,他急冲冲迈着步子踏上台阶,一只手提着将要落地的下裳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便犹豫下来。

    明知不可再与小鱼有过多的私交,为何还非要上去?

    这大半年不是控制得很好么?怎么碰到她与别的男子言笑晏晏,就这么心如刀割?

    上去了能做什么?

    阻止她与王也两情相悦么?

    眼睁睁将自己的发妻拱手相让么?

    他张楚岚能做到,可身为小鱼的夫君,他做不到。

    余小鱼的夫君,做不到心爱之人,拱手让于他人。

    他的脚步坚定起来,面上堆起了笑:“小王爷?余翊卫,不想在此处碰见了二位,真是有缘。”

    此时的小鱼心境却不同以往,如果说以前她对张楚岚有莫名其妙的情愫,那此番与王也的夜街同游、银簪定情,便将这些情愫压了下去。

    一颗心,不可避免地倒向了王也。

    她大方道:“不必客气,长史大人怎也来听戏了?”

    王也见小鱼这般,心略微放下了。

    心中却暗想:这亲事不定下,心有点慌哪。

    等成了亲,他必不会将小鱼儿禁锢在后宅之中,她想继续当兵便当,想为将那他便支持。总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他王也,必会护她平安一生。

    张楚岚这一拜访,王也即使不想请他坐,也不合礼数了,于是笑道:“确实是有缘哪,”他手掌虚指,请张楚岚落座,“请。”

    “谢小王爷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坐下。

    戏台上的戏子正唱道,吸引了他们的注意:

    “想赵盾晋室贤臣,屠岸贾心生嫉妒;遣神獒扑害忠良,出朝门脱身逃去;驾单轮灵辄报恩,入深山不知何处。奈灵公听信谗言,任屠贼横行独步。赐驸马伏剑身亡,灭九族都无活路。将公主囚禁冷宫,那里讨亲人照顾?

    “遵遗嘱唤做孤儿,子共母不能完聚。才分娩一命归阴,着程婴将他掩护。久以后长立成人,与赵家看守坟墓。肯分的遇着将军,满望你拔刀相助。”

    小鱼喃喃道:“真是可怜。”

    王也应答: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却说:“此言差矣,为这赵氏孤儿一人,公主自缢、将军自尽,年老的公孙杵臼也命丧黄泉……还有程婴刚出生的儿子,顶替赵氏孤儿,被屠岸贾活活摔死,他们……就不可怜吗?”

    那替他送死的余家人,让他一生都有愧。

    小鱼微微诧异,望向了张楚岚。

    她与共事这些日子,也知了点他的性子,通常不会外露自己的想法——今日,这是怎么了?

    张楚岚余光看见小鱼的动作,转头,与她对视。

    眼中情绪不明,但那双黑眸却让她感到一阵酸涩。

    小鱼的心,微动。

    这一动,让她又升起之前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情愫。

    心中暗道:我不会真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吧!怎么瞧见这个便喜欢这个,那个对自己好便心悦那个?

    呸呸呸!你要坚定啊余小鱼!

    这两人还能任你选不成?!

    既然与小王爷情投意合,就不要生出别的什么想法。

    还是说……她需要从头到尾理一下对王也,亦或是张楚岚的情绪。

    她觉得对张楚岚莫名熟悉,真的是以前认识他么?

    那为何他不与她相认,甚至不提帮她找回记忆这件事儿……奇怪至极。

    小鱼收起思绪,只见王也点头道:“楚岚颇有见解啊,但这赵氏孤儿终是报了仇,也算如愿以偿了。”

    小鱼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悲伤:“可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努力地活着。”张楚岚转头看向小鱼,竭力克制住眼中的情意,一瞬后看向了戏台。

    “这戏楼好端端演什么赵氏孤儿,惹得我家小鱼儿伤心。”王也摸了摸小鱼的头,叫来侍卫,“叫他们换成花木兰。”

    侍卫应声办事去了,很快就换了戏。

    张楚岚哈哈笑了两声,重新看向戏台。

    经此一遭,三人没有人再说话。

    戏还未唱完,夜却深了,小鱼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王也要送,小鱼却款款施礼,小声道:“今夜我值班,巡的是一些肮脏地界,看的都是一些苦命人,我可不敢带你去,到时候你心又难受……”

    她没有再说下去,用眼神示意王也。

    王也笑笑,展开手上的扇子:“还没定亲呢,就开始管我了?”

    小鱼恼羞地瞪他一眼:“小王爷,长史大人,小鱼就先走一步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便提着裙子飞快跑远,两个男人齐齐看向她的背影,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。

    只剩张楚岚和王也。

    张楚岚倒是看出王也不再兜着弯,清亮双眸望着王也,问:“小王爷为何对我的敌意这么大?”

    王也喝了口茶,捡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,眼中空无一物:“敌意?算不上。这还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。”随后又问道,“你知道占卜是怎么一回事么?”

    占卜?

    张楚岚听过,可也不懂占卜是如何占的,算法是什么,占卜的代价又有多大。

    更关键的是,他不知道,王也为何突然问他占卜。

    于是他答: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先告诉你一个基本观念:过去无可挽回,未来可以改变……”张楚岚继续听他说下去,“实际上再厉害的术士也占卜不出过去的事儿,能够测算的只有几种未来可能发展的方向而已。

    “即使是这样,也算是一种天理难容的手段了。所以任何占卜都与自身无益,至于有多大的损伤嘛,就要看所得到的信息对这个世界的改变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了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:“有话,您就直说。”

    王也轻笑一声:“而关于你的事情,很大,足以让我死掉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脸色骤然一变,只一瞬间,就又恢复了。

    王也自然瞧见了,他继续道:“其实你们怎么样与我又有什么关系?实话说,凭我的手段,世道再坏,我也能保得自己和家人独善其身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又道:“也包括她。我其实不该和你说这些,为什么说呢?大致有两个原因吧。我来就是给你多一个选择,一个放弃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忍不住提高了声调:“放弃,你让我放弃?你既然能占卜,就知道我张家和侗寨那几百条无辜的性命,复仇有什么不对!那就是我想要的!”

    王也道:“嗯……你确实很想要复仇,权利、地位……小鱼你也很想要。想要这些无可厚非,不过人一旦满足了一项就会去追求下一项,所以不是欲望无法满足,是可以追求的东西太多了,人才会忘了自己最想要什么。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了复仇你能放弃什么?对你而言一直是求而不得,一旦有实现的机会,会为了某样东西舍弃一切,而这儿……才配称为‘最想要的东西’。你最想要的……不是她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顿时怒了,伪装在他身上卸下:“少跟我装高深,我们根本不熟,我最想要什么,用你来告诉我?!”

    “真常应物,真常得性……常应常静,常清静矣。”

    王也淡淡念出了这句话,张楚岚的怒火瞬间消了,双眼失去了光彩,愣怔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王也继续道:“有一种概念,我管它叫‘命运的权重’,这个世界没有一刻是静止的,个体的变化的总和就是整个世界的变化。一块石头被风化改变了世界,我吃掉了几粒花生米,同样也是世界变化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“但是个体变化影响世界变化的程度是不一样的,有的人殚精竭虑却掀不起什么风浪,有的人却因一念之差要世界翻天覆地。这就是个人,在这世界中所占的命运权重的比例不同造成的。”

    他站起,将手上的纸扇合上:“你这个人的权重比例很高,你的选择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,也包括她,你得到什么就会相应失去什么。你懂我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看着王也洒脱的模样,眼睛黯淡下来,眼皮垂下,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王也道:“今日的谈话,我是来给你选择,你要如何,只要不影响我的家人,我都不会插手。”

    王也站起,他要走了,脸瞬间变得冷漠:“还有,离小鱼远点儿,我不想,她再死一次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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