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姨走过来,悄声:“睡了?”

    裴辙点头,手机这时响起,是裴玥。

    裴辙进了书房,将作纸抚平夹入姜昀祺语书,接起电话。

    “裴辙”,裴玥声音带着回声,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。

    省人医十五楼再往上就是顶层,这个时间点,风声有点大。药剂科崔护士哐啷几下拉扯,推开天台铁门,借着壁灯,探头找到站着打电话的裴玥,朝裴玥摇头,神情遗憾,还是没有找到。

    “昀祺的医疗档案全部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风声霎时静止。

    裴辙立书桌旁,视线定格在姜昀祺各科错题集封面上,名字那一栏“姜昀祺”三个字是开学时姜昀祺央他一本本给写上去的。

    裴玥往回走,语气稍急,对裴辙道:“这次的体检结果出来,我让护士和以前一样整理到昀祺病例档案里去。可是今天上午一上班,崔护士就跑过来找我,说昀祺的档案——七年的所有档案,记录遂浒大爆炸后肺部感染和失忆的档案,全部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整天都在找。十五楼的档案科也都在找,就是找不到。”

    厚重铁门在身后关上,风声被彻底隔绝。

    裴玥嗓音颤抖,深吸口气继续道:“然后调了档案科里的监控,发现一周前的监控全被人抹了——”

    唰啦一声,像是有什么被拉开。

    电话一头转瞬鼓荡起寒峭风声。

    “裴辙?”

    裴辙打开书房窗户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夜色深沉,寒气潮湿,远远起了片雾。路灯被裹挟进白色迷雾,入眼惨白失真。最黑暗的地方,光线都被吞噬,像是蛰伏着什么,风声带起的嘈杂类同猛兽蚕食的咀嚼,步步逼近。

    残臂终于从深渊里爬出来,五指狰狞,绝不善罢甘休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裴辙转身面向室内,同样暗沉,只是门缝下泄露出一线暖黄。

    “姐,早点休息。这件事我转托刑侦队。你别担心。”

    裴玥没再说什么,片刻一字一顿道:“裴辙,你要小心。”

    游况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,李勋已经失踪四个小时。

    裴辙将省人医的情况告知,游况立即安排人过去,接着道:“裴司,李勋失踪了。”

    “监控查到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裕丰路南街,美食街那道上,距离附也不远。”

    裴辙闭眼沉默,神色凝重,睁开眼的时候眼底划过骇人冷锋,“目前是生是死?”

    游况犹豫几秒,“不知道”。

    “他身上有追踪器,但一个小时前信号被人为切断,地点在顺平郊区桃杨路垃圾分类处。我们的人已经赶过去,这会应该到了。”

    裴辙让游况一有消息就告诉他。

    书房灯开了,室内大亮。

    书架最边上靠近窗帘的地方,有一个挂着锁的柜子,不仔细去看去找,不会注意到。

    裴辙从上排书架上第四册书页间找到钥匙,打开柜子。

    是一沓照片和一把枪。

    枪身锃亮反光,子弹散落在一边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动作缓慢熟练,像是进行过无数次,手腕反转,指腹摩擦,从容不迫。

    裴辙右手握枪,左手有条不紊拆卸弹夹,打开保险,按下插销。一把枪拆卸得四分五落。部件挨个掉入柜子,子弹弹开,声音很轻。

    裴辙看了会,视线专注,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镇静沉着,垂落眸光里有血腥与硝烟堆积起的冷酷与肃杀,无声无息。

    再原样装回,下一秒,子弹上膛。

    裴辙握枪,一个人站了很久。

    久到室内温度和外面一样,裴辙才将枪放回,关灯走出书房。

    姜昀祺一开始不是很睡得着。

    脑子里翻滚着那句“怕你不喜欢我”,担心来担心去,担心裴辙察觉出万分之一,又隐隐抱着一点微弱的遐想。

    脑神经过分活跃,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,姜昀祺做梦了。

    他梦见自己站在一间空荡荡的破旧房子里,外面是日暮光景,倾斜的日光在泛黄剥落的墙壁上打下薄薄一层。走几步能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,姜昀祺四处看了会,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......忽然,远处暗影里有一个人背朝他站着,只一眼,姜昀祺就无比欣喜,他忘却所有,朝那人背影一心一意跑去。

    “裴哥!”

    那人转过了身。

    下一秒,姜昀祺惊恐尖叫,吓得后退,小腿猝然失力,一下跪倒在地。

    眼前的裴辙浑身是血,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刀!

    血在淌,一直淌,怎么都淌不尽似的,一路淌到姜昀祺手边,滚烫潮湿,是裴辙的血。

    姜昀祺浑身颤抖,眼泪不受控制就下来了,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拳砸碎,碎得不成样子。

    姜昀祺低头哭得不能自已,胸口一阵痉挛抽痛,眼前一片模糊,姜昀祺哑声哭喊:“裴哥裴哥裴哥......”

    “裴哥你怎么了——”

    突然,撑在地上满手鲜血的手心触摸到什么。

    姜昀祺抽噎着低头去看——

    是匕首。

    陡然间,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姜昀祺吓得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他怔怔盯着自己手心,嗓子口是急剧屏息带来的尖锐刺痛。

    姜昀祺僵硬抬头,傻了似的,满脸泪痕。

    刺入裴辙胸前的那把匕首不见了。

    就握在他手里——

    “裴哥!”

    姜昀祺剧烈咳嗽,喘得很急,睁开眼全是黑暗,看不到底的黑暗——

    “呜......裴哥......”

    姜昀祺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。

    姜昀祺一遍遍叫着裴辙。

    有人开门进来了。

    “昀祺?”

    姜昀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,他直接朝向他走来的人影伸出手,“呜呜......裴哥......”

    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。

    四年来,姜昀祺没有做过一个噩梦,更别说是这样惨烈的噩梦。

    裴辙就着姜昀祺伸手姿势,搂人进怀。

    门外宋姨听到声响也急急跟进来,“怎么了这是?这么喘!犯病了?体检不还好好的?”

    裴辙皱眉,伸手一摸,睡衣都汗透了。干脆把人从被窝捞出来坐自己怀里,裴辙轻拍姜昀祺后背,对宋姨道:“没事,做梦了。”

    姜昀祺呜咽着搂住裴辙,尽全力把自己往裴辙怀里缩。

    宋姨去摸姜昀祺额头,全是冷汗,“待会擦擦汗换身衣服,这样非得感冒”。

    裴辙点头,“我来吧”。

    洗澡的时候神志才有些清醒。

    姜昀祺打着哭嗝,迷迷瞪瞪睁眼望裴辙,眼里全是血丝。

    水温稍高,姜昀祺脸全红了。

    “还好吗?”透过水雾,裴辙靠近凝视姜昀祺,嗓音低柔。

    姜昀祺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梦里的场景他这辈子都难以承受。巨大的恐惧伴随着无法消抹的悲恸,如影随形,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。

    姜昀祺很害怕,下意识又去看自己的手,确认手里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姜昀祺手腕抖得厉害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裴辙伸手握住姜昀祺发抖的手腕。

    姜昀祺灵魂出窍一样盯着裴辙握住自己的手背,不抖了,但还是不说话,过了会,眼泪又一滴滴往下掉。

    掉在裴辙手背。比什么都要烫。

    裴辙叹息,另一只手抚摸姜昀祺头发,细致安稳:“昀祺,不要怕。”

    “裴哥在。”

    三个字像是刺激到了最初的那根神经,姜昀祺抬头,眼眶里全是泪,眼睛又红了些,张口嘶哑:“裴哥......”

    眼前的平和似乎是假的。

    在最脉脉的温情下,流淌着不为人知的最炙热的毒浆。

    “我在。”裴辙没有犹豫地应他。

    “裴哥......”

    裴辙把人抱起来,拿过一旁浴巾将**的姜昀祺从头裹到脚,“裴哥在,不怕”。

    重又靠在裴辙怀里的姜昀祺将自己蜷缩成一团,一遍遍念着裴辙的名字。裴辙也一遍遍回他,擦干净,又换了干燥的浴巾,裴辙把人抱回卧室。

    姜昀祺搂着裴辙脖子不撒手,裴辙也由他,拉过被子给人盖好。

    蓦地,姜昀祺不动了,倏忽间就连气息都微弱下来。

    裴辙低头去看姜昀祺。

    之前解开扣子的衬衣这会被蹭得往下,露出左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。

    姜昀祺一眨不眨,死死盯着裴辙胸口刀疤,神情有片刻的绝望。

    眼泪再次积聚,这回顺着苍白脸颊冰凉淌下。

    姜昀祺魔怔了一样喃喃,不成调的嗓音:“谁干的......谁干的......我要杀了他——”眼里红得几乎滴血。

    眼前忽然一暗。

    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眼睛,嗓音就在耳边,气息骤然贴近。

    “裴哥没事。”

    “昀祺,闭上眼睛。”

    整个人像是刹那跌落浩瀚深海,漫天海水静谧包裹,能够席卷一切、镇压所有惊涛骇浪的千钧之力,到了眼前,只剩温柔的抚摸。

    睫毛在手心细细颤动,姜昀祺呼吸渐渐平稳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去多久。

    裴依然捂着姜昀祺眼睛。

    “裴哥......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走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不走。”

    你是天才,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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