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暮色已至,室内灯烛通明。铜炉中燃着上等的银霜炭,不远处一只小鼎中弥散出杜蘅的香气。

    一个女子懒洋洋地靠在榻上,陪侍的丫鬟端来茶盏,她摆了摆手,道:“先放一放罢。”

    “谢家说,这可是才下来的新茶,要不是咱们赶巧儿来了,可吃不着呢。放一会儿,可就不是这个味道了。”那丫鬟含笑道。

    “偏你有条好舌头,又会尝鲜,又能说道。”女子果然将茶盏拿起,低头细品。

    门外,淡红色裙角一闪。房内丫鬟一眼瞥见,笑道:“玉笛这小妮子又在背着夫人作怪!鬼鬼祟祟的,什么事情?”

    玉笛叹口气,走进门来:“不是我,是陈妈妈。世子爷刚才路见不平,锄强扶弱,救了一个人。已经被带到院外了,未得夫人允可,不敢擅入呢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噗嗤一笑:“我说了不算,问你瑶琴姐姐去。她如今是我这里当家的一把好手,我且受她管制呢!”

    “夫人近日怎么了,总拿我取笑儿?”瑶琴接过茶盏,放置在茶盘上,嘴翘得老高:“夫人离了侯府,做事越发由着性子了。别人不说,单世子爷这脾气,哪日不劝您一两回的?怎么说是我要管着您呢?”

    夫人哈哈大笑:“你们说阿棣这小孩子,哪里像从我肚子里出来的?把他爷爷的作派学了个十足十,一点孩子气也没有,无趣得紧。今日他居然还能救个人,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玉笛回话:“是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子,陈妈妈说是这府里的一个庶女。被几个大孩子欺凌,正好世子爷瞧见,便嘱咐把人带了过来。”

    夫人眉头一挑:“这回新鲜,他素来不跟女娃娃打交道。带进来,我瞧瞧。”

    谢遥这一路上头脸被披风盖了大半,她又是路痴,记不清走了什么路线,便被陈妈妈抱着到了一处精致院落。

    她进了门,只觉得暖气拂脸,珠帘一拨,面前好似现出一副仕女图来。榻上坐了一位不到三旬的美妇人,服色不见奢华,头脸也并未十分装饰,却是丽质天成,一双眼睛明亮澄净,如会说话一般。两边各一名侍女,一个是鹅蛋脸儿,一个是团团脸儿,皆用好奇的眼神望向谢遥。

    陈妈妈提点谢遥:“谢小娘子,这便是平远侯夫人了。”

    如此说来,那位小小的“世子”,便是平远侯的世子了。

    谢遥在穿越前,也算女频网文的资深读者,眼下的场景显然属于文中常见的“路遇贵人”的桥段,利用好机会,总归有些好处。如何表现最为稳妥?她暗暗思考。

    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夫人笑吟吟。

    “我叫谢遥,‘舟遥遥以轻飏’的那个遥。”谢遥此刻想到的是某经典宫斗剧里选秀段落的自我介绍,多引经据典总是没错了,有品位的贵人最喜欢这种。

    “哎呀,真可爱,懂这么多呢,连《归去来兮辞》都会念!”夫人连同两个侍女相视一笑。

    那名鹅蛋脸的侍女走到她跟前,蹲下道:“我叫瑶琴,这个‘瑶’字,却和你的不同,我这个是‘会向瑶台月下逢’之‘瑶’。你可学过?”

    谢遥点点头:“李太白《清平调》,我学过的。”

    夫人点一点头:“莫要瞧不起商户人家,看这女孩小小年纪,却学了这许多东西。京中多少王孙贵族家里像这般年纪的小孩子,也不过一味胡闹而已。外头传说的那些美名,都是下面人奉承的话,当不得真。”

    谢遥心中暗道,这是现代社会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成果,才不是谢家教的呢!

    “夫人,瞧谢小娘子这身量,有些不足,单薄了些,只怕棠姐儿的衣裳,她穿着不合身。”

    夫人一乐:“巧了不是,前儿我拿一块缎子给棠儿裁小袄玩,不慎做小了,怕你们笑话,偷偷藏在箱底呢。如今可派上用场了。”

    几人齐齐而笑,玉笛便去开箱,瑶琴对着谢遥颔首:“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谢遥跟随着进了旁边的隔间,早有小丫鬟捧上铜水盆,瑶琴拿帕子浸了水轻轻拧一拧,细细给谢遥擦脸。

    “洗呀洗,洗呀洗,把小花猫洗成漂亮的小姑娘。”一看瑶琴就是带孩子的老手。谢遥闻着她身上淡淡香气,只觉沁人心脾,心想,这要是在现代,早就问这位美人姐姐要香水链接了。

    脸上手上的灰擦净了,瑶琴拿过一个瓷罐子,取了些色如牛乳、香如玉兰的霜膏涂在她脸上。谢遥搓搓小脸蛋,肤感不错,润而不腻,又种草了。

    玉笛也将一件女孩子穿的织锦缎小袄拿了过来给她换上。瑶琴把她乱糟糟的头发清理干净,扎好一对小揪揪。

    打扮停当,谢遥便被领出去给夫人道谢。在瑶琴的示意下,她总算没在礼节上再闹笑话,端端正正福下身去:“多谢夫人赐衣。”

    “过来我瞧瞧。”夫人朝她招手。她起身上前。

    “虽然松了些,好在勉强能穿。棠儿这么大的时候,可比她圆润多了。”夫人端详一番,见谢遥眼珠不错开地盯着自己,便解释道:“棠儿便是我女儿的名字,她比你大两三岁。此番不巧,没跟着我来扬州,留在京里了。”说完有些怅然。

    “夫人又在愁烦?依我看,大小姐虽然年纪小,可人才品貌家世,哪样不是上等?留在宫里给公主做伴读,是大好的机会,焉知没有造化呢?”玉笛在旁劝解。

    “什么叫做造化?宫里将这些公侯臣子之女宣进去,名为伴读,实则是遴选皇子妻妾。待几年后,贵人们将女孩子人品性情都瞧好了,便好指婚。棠儿在家里被宠得霸王似的,在宫里却免不得低声下气。要是她脾气不好得罪了贵人,咱们就要领她回来,虽说婚事能自主,名声却坏了,也寻不着好人家。要是她投了贵人喜欢,指了婚事,自然是佳话,但……这辈子再也不能自在了。”

    听得夫人这话,屋里沉寂了片刻。谢遥望了望众人,皆是一脸忧色。

    瑶琴勉强笑一笑:“夫人这就是‘杞人忧天’了。别的不说,有老太爷和侯爷的功绩和体面在,谁能为难大小姐呢?再者,咱们世子小小年纪,就颇得太后娘娘和万岁爷青眼,再过几年越发出息了,难道不能给长姐撑腰么?”

    夫人秀眉微皱:“不管是祖上体面,还是父母兄弟,能帮她的也只是面上的。女人的日子好不好,光有面子是不够的,总是要自己过了才知道。如今棠儿手里的牌算是好牌,但拿了好牌,也得会打才行。”

    玉笛快嘴道:“有夫人这样打得一手好牌的母亲,大小姐岂有过得不好的道理?京中哪家女眷不羡慕咱们夫人?深得夫君爱重,房内连个侍妾都无;一儿一女皆是聪明懂事。府里规矩又不重,从不拘着夫人出门游玩,就连咱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沾光,见了多少世面。”

    谢遥心想:玉笛小姐姐,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“人生赢家”。她看看夫人的芙蓉秀面,深表理解,侯爷娶了这么好看的夫人,多加疼爱也是自然。

    却见瑶琴伸手在玉笛嘴上轻轻一拧:“嘴皮子溜,眼皮子却浅。你光看着夫人过得好,也不想想,若是心里没成算,能有今日?”

    夫人一抬手:“罢了,心里再有成算,也得看天命如何——比方说,这位谢家小娘子,模样秀气,又会念书,要是好人家的正房太太所生,必是千娇万贵,也不至于遭遇今天之事。”

    众人又开始打量谢遥。谢遥倒也坦然,毕竟是网红博主出身,不怕受关注。

    这时,不知道何时出去的陈妈妈回来了,低身禀明:“老奴打听清楚了,一个是这谢小娘子的嫡兄,一个是正房余夫人的娘家侄儿,一个是盐商万家的孩子,最后一个倒是官家子弟了,姜知府的公子。”

    夫人噗嗤一声:“瞧瞧这些好儿郎,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,欺负小女孩子,算什么本事?”她转向谢遥:“我虽不认得你,但凡是不平之事,我总爱管一管的。一会儿见了你家大人,你想怎么罚他们呢?”

    谢遥行礼道:“感激夫人大德。书上说,人之初,性本善。哥哥们本是好哥哥,想必是听了旁人一些不好的话,嫌我出身不好,丢了人。纵要罚,也是祖母、父亲和太太说了算,我……我不能说。”

    平远侯夫人愿意替自己出头,原是天赐良机,可以好好教训一下那几个坏小子。但夫人毕竟是过,将来自己还得天长地久在谢府过活。只图一时之快,却成了他人眼中之刺,那是万万不值的。

    不想夫人反倒来气,冷笑一声:“出身不好?我不管你生母为谁,她总归是你父亲纳进门的罢?我虽不喜欢自家有侍妾,但不会轻贱做侍妾的人,更不愿轻贱侍妾所生的孩子。没有一个孩子能选择自己的出身,无论如何,你没错,错的是他们。”

    这时,门外又有动静传来。瑶琴出去问了问,进屋对夫人说:“这府里老太太和太太听闻了事情,这会子都快到了。”

    谢遥心中一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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