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一会儿,只听得环佩叮咚,应是谢老太太和主母余氏到门外了。

    谢遥寻思,书上说古代女子的玉佩是用来压裙子的,称作“禁步”,可以通过声音齐整还是杂乱,判断女子的行动举止是否得体。听这动静,这两位应该是着急得很。

    只听夫人说道:“快请。”丫鬟一掀帘子,谢老太太被余氏扶着走进来。

    两人与夫人见完礼,谢老太太便陪笑道:“今日府里几个孩子胡闹,倒叫夫人与世子爷笑话了。如今五丫头叨扰了夫人这许久,我们便来领她回去。一会儿花厅里开宴,还请夫人赏光。”

    夫人道:“这是自然。”笑着往谢遥这边看了一眼:“谢五姑娘甚是乖巧,我喜欢得很,何谈叨扰呢——说来也怪,现今女孩子大都比男孩子懂事。有些比她还大的少爷们,虽说已经开蒙读书,却一概不知人事,打猫骂狗的,欺负弟妹的,都不稀奇。你们说可是?”

    谢家婆媳面面相觑。这话已然说得明白了,也不必装傻。余氏低了头:“夫人教训的是。妾身管家不严,致使子弟行为无状。以后定当好好训诫。”

    谢老太太一瞥她,忍不住说道:“通儿自幼是我教导,从来都友爱弟妹,没有犯过错的。自从他跟余家那孩子每日一同上学一同玩耍,就被带偏了性子。再不管教,以后再大的笑话还有呢!”

    谢遥一惊,素来知道这婆媳两人不对付,但能在外面前这样说,也算一个人间奇葩了。只求余氏头脑清楚,不要再生风波。

    只见余氏深吸一口气,憋出一句话:“妾身自会与哥哥说,好生管教慎堂这孩子。”

    夫人面色和缓,打个圆场:“也罢。谢五姑娘与我甚是投缘,这几日要多劳她陪我解闷儿。晚间花厅之宴,我随后就到。”

    谢家婆媳知趣退下。谢遥似乎看见余氏把身上的袄裙都抓出了褶皱。

    唉,又生气了。

    穿越来这两个月,除去最开始在床上躺平休养的几天,在谢遥的印象里,余氏已经和谢老太太置气了几回。

    谢遥自己在现代虽然未婚,但周围已婚的闺蜜、同学不少,深深了解婆媳之间有些弯弯绕绕很难免。但她依然觉得,余氏这日子过得挺难。

    这段时间,她经常向屋里紫苏、红叶两个丫鬟打听府里事情。紫苏还稳重些,有些事情不去过问,就算知道也不多说。红叶却是个爱打听的八卦性子,又觉得姑娘岁数小,就算说了也不妨事。于是,谢遥就把谢家里外打听了个七七八八。

    谢家家主谢明安,是谢老太太的独生子。谢家从老太爷起就在扬州经商,原来也不过是中等人家。自老太爷去世后,弱冠之年的谢明安接管家业。他素来精明能干,又抓住了一些机遇,拓展了生意版图,几年内就把谢家发展成了扬州城数得上的大商家。

    谢明安自己有本事是一个因素,他还善于借助外力。十年前,原配柳氏病殁了,年仅二十四五的谢明安擦干眼泪,转身迎娶了扬州大户余家之女。

    借由岳父和妻舅的人脉和渠道,谢家的买卖翻了几番。原来只是做生药铺、布行、绣行等生意,几年间就添了多家米行面行、金铺、当铺、酒楼,俨然成了“集团公司”。

    余氏嫁进谢家,除了带来了丰厚嫁妆,还把娘家的经营之法和生意团队带了来。她从小就扮作男装跟着父兄闯荡,见多识广。在谢家赚得盘满钵满后,她富有战略眼光地提出,谢家不能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暴发户,而是要跟更多的官员和大商家建立和维护关系,往“世家”的方向努力。

    于是,谢明安在她的建议下,斥巨资购买了扬州城中一大块风水宝地,请了著名的工匠设计和建造园子。建成后,邀请来当地官员、知名才子、富绅巨贾,几次三番赏园题诗。果然,不出两三年,谢府的园子声名远播,连京中的贵族也来赏玩过几回。

    谢家在往“世家”的道路上努力前行,但有个人不太高兴。

    是谢老太太。

    虽然吃穿用度越来越豪奢,身边仆从越来越多,谢老太太却觉得,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前。

    先前的儿媳柳氏性格柔和,对自己侍奉得十分周到,儿子对自己的话也向来不敢违逆。

    而换了余氏做儿媳后,仗着娘家有钱有势,对自己不过是表面恭顺,总以打理家业为由不来侍奉。更可气的是,儿子对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言听计从了,反倒经常和余氏商量事情。

    以前生意做得不大,谢老太太毕竟在老太爷身边耳濡目染,还能对谢明安多加提点。可后来,谢老太太觉得自己越来越说不上话了。眼看着儿子儿媳讨论得热火朝天,自己半懂不懂,她不由得气闷。

    谢老太太最大的寄托变成了照顾孙辈。前任儿媳柳氏留下的长子谢运,长女谢迎,自生母故去后,一向在她膝下长大,跟余氏那是半点不亲近的。

    余氏嫁进来一年,未有身孕。谢老太太二话不说就把身边的大丫鬟瑞雪给了谢明安,开了脸,大家都称作刘姨娘。余氏在巨大压力下,到处请医问药,终于与刘姨娘前后脚怀孕。后来便有了嫡出次子谢通和庶出的次女谢逸。

    谢老太太一看,儿媳有了亲生子,站住了脚跟,立刻找来谢明安说,余氏产后身体亏空,只怕带不动男孩子,不若由他这个祖母来帮着养。谢明安自然满口应承,便去余氏那里甜言蜜语一番。

    余氏正坐月子,她性子急,巴不得早些恢复,好再去打点家中产业事务,故不耐烦孩子哭闹。既然婆婆好意,也未多想,便把儿子送去。

    待产褥期一过,娘家母亲来看望,听说此事,气得用手指了她半天。最后只丢下四个字:“愚不可及!”

    待余氏真正理解了这四个字,谢通已被婆婆养到周岁,与她不甚亲近了。

    只生一个孩子到底不够,余氏调养身体,又一鼓作气生养了一个闺女,便是她唯一的女儿——三姑娘谢适。这个孩子,她牢牢养在身边。

    不巧的是,在她此次怀孕时,身边的陪房丫鬟元宝儿与谢明安不知什么时候对上了眼,稀里糊涂也怀了身孕。余氏咬着牙,扶着腰,叫底下人办酒,让元宝儿做了屋里人,唤作金姨娘。

    所以,又有了四姑娘谢遐,只比谢适小几个月。

    至于谢遥自己,身世就有些奇特了。她生母徐姨娘,本名徐欢儿,原本是扬州城内芳华院的红倌人。

    徐氏最早曾是官眷,因家主犯了事,才七八岁就被官卖到院子里。她容貌姣好,又知书识字,更有一桩好处,唱起曲来如莺声呖呖。芳华院的杨妈妈悉心培育。十四岁起,徐欢儿便博得了来自官员、富商、才子等各行各业知名人士的亲睐,芳名远播。今日周大人请去游春,明日方公子请去诗会,风头最盛之时,一日能赶四五个场子。

    那么,这样的一朵名花,是怎么落到谢明安手里的呢?

    红叶神神秘秘地说,那年,先前太太没了,老爷心中悲伤,无处排解,就跟着友人去了芳华院……

    谢遥:……(无力吐槽,很想问候谢明安的家人,但这就牵连到了自己)

    谢明安看了徐欢儿的美貌,听了徐欢儿的仙音,惊为天人,许以重金,想一亲芳泽。

    徐欢儿却冷笑,今晚已有张员外家定下了夜宴,不便接待,请其他姐妹陪伴谢公子可好?

    谢明安失望而退。将要走出大门,却听得院中女侍闲言碎语,说欢儿姑娘连日陪,须得好好歇息一天。这谢家不过小小商户,寻个借口就打发了。

    被心中女神这样羞辱,谢明安捏紧拳头,气不打一出来。他走出芳华院,立誓再也不迈入此地一步。

    此后,谢明安就走上了再娶、发迹的道路。而这边徐欢儿却是盛极而衰。她名声大,性子却骄傲得很,暗地里招了不少人的怨恨。

    其中就有芳华院里的另一个红倌人怜香。

    论起容貌,怜香与徐欢儿算是春兰秋菊,各擅胜场;论起待人接物,奉承贵人,怜香显然更胜一筹。但徐欢儿凭借自己唱曲的本事,传出了“妙音动江南”的美名,大大压过了怜香去。(注:现代的扬州不属于长江以南,但古时候多将其视作江南地区,如唐代诗人杜牧的《寄扬州韩绰判官》一诗中就曾写道:“青山隐隐水迢迢,秋尽江南草未凋”。》

    有位新科进士潘公子,怜香本是一眼相中,想发展为“长期户”,结果潘公子天天追在徐欢儿身后献殷勤。

    又有妒忌,又有积怨。怜香忍无可忍,寻来老人——某医馆的当家人,给徐欢儿配了药,分几次放在不同的茶水汤水里,让其饮下。药效发作,徐欢儿高烧一场后,嗓音沙哑,再也唱不得曲子。

    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徐欢儿没红几年,就黯然远离了欢场。脂粉堆里,永远少不了新鲜的女孩儿,填补上她的空白。

    怜香的结局如何,红叶也没提。但徐欢儿身价大跌,杨妈妈便多次劝其从良。以前那么多欣赏她的男子,总有一二可靠之人吧?

    从良的消息放出去三天,无人上门。

    徐欢儿惨然一笑,她虽容颜不变,但一开口便是煞风景。那些人就算当初再爱慕她,如今也不会来了。

    但是,谢明安来了。

    他带了黄金白银、绫罗绸缎,对杨妈妈说,愿重金将徐姑娘赎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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