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氏办事雷厉风行,见儿子有悔过之意,便立即把他房中伺候的丫鬟、日常跟着的小厮都唤到院中厅堂,一个个好生盘问。但凡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、言行透着不老实的,全都叫各自家里领回去。过两日又回了娘家,与哥哥嫂子好生说道一番,劝其整饬家中子弟。随后便去余家家学中办了退学,另外延请好老师到家中给谢通讲课。

    这一番折腾,几乎过去了半个月。这一日,徐欢儿又一次登门,抱着一匣子各色曲单,请她过目。

    余氏此刻才回想起了乐女班子那事情,一拍脑袋道:“瞧我都给混忘了!连日来都忙着通儿的事情,倒怠慢了你。这曲单子我横竖也不懂,你说了算就是。回头我让余贵儿传那几家酒楼的掌柜来,把这事情与他们说明白。只怕不日便有生意上门,你且好生让乐女们准备。”

    徐欢儿道:“说什么怠慢不怠慢,咱们都是做娘的,儿女的事情便是最大。”她低下头去,有些踌躇,葱管一般的手指揪住丝帕,只是不说话。

    余氏问:“你这又是怎么了?原先挺爽快的一个人,几年下来,也黏黏糊糊起来。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

    徐欢儿立起身,道:“我有个不情之请,求太太成全。”说着便深深一福。

    余氏连忙去扶她:“这是怎么说?莫要吓唬我。”

    徐欢儿抓着她手道:“太太知道,自从有了遥儿,我这辈子就够了,没有再要孩子的心思。只是……遥儿长到现在,多灾多难,不是落水,就是失踪的。原是我的罪孽,没个好出身,倒让孩子替我遭罪。这几日我张罗乐女班子的事情,她小小人儿,前前后后一直帮我想主意呢!我瞧着她,又是欣慰又是心酸。若是有个好母亲,遥儿何尝不是体体面面的小姐,将来也能说个好亲家……”

    她咬一咬牙:“故此,我有个痴心妄想,就让遥儿认太太做娘,求老爷记到族谱里。我就安安分分做我的事情,日久天长,哪怕她不记得我这个生母,只要她过得好,又有什么要紧?”说完忍不住恸哭。

    她有这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两个月前女儿落水,虽侥幸活命,也把她吓得几夜不能合眼。知悉欺负女儿的人中有余氏的嫡子,她也不好去闹,只能每日思量。自己出身烟花,生养出来的女儿就算再幽娴贞静,也难免被人诟病一辈子。唯有让谢遥认了余氏做母亲,一来让其他孩子有所忌惮,不能任意欺凌她,二来将来也好说亲。

    回想起来,自己当初执意要一个孩子,原本是纾解寂寞,不想反倒害了孩子。好在谢遥年岁还小,自己还能将功补过。她也知教养孩子不易,嫡母教养庶女,更有诸般难处。自己唯有好好经营这班乐女,为余氏做些事情,才算安心。

    余氏没想到她是来求这个,气得手一甩道:“徐欢儿!你的心气哪里去了?当初我要你进门,就没指望你给谢家生儿育女,只想让你有个依靠,好好过活。结果你自己要生孩儿,生就生罢,还不想要了?你既要将小五儿丢给我,那又何必生她出来?她已经五岁了,知道人事了,被亲娘丢出门,她该有多伤心?你这话趁早收回去,不然,我就只当是过去这些年一直看错了你!”

    徐欢儿又是心痛,又是羞愧,伏在椅背上哭到几乎昏厥,哪里还有当年艳冠群芳的气派?余氏看着她,大为挫败,恨恨地说:“怪只怪我们投胎投了个女儿身,再生一两个孩子,困在方寸之间,只有被人摆弄的份儿。”又想起自己何尝不是如此?就算对这桩婚姻有再多不满,还不是只能强撑着?想一想,余氏也要落下泪了。

    良久,她擦擦眼睛道:“你也不必愁烦,那几个糟心的孩子,我已是一一上门,让他们家大人去整治了。通儿那里,原先有些小厮丫鬟不好,教唆他做坏事,如今一概打一顿撵出去,管他们是老太太还是老爷的人呢!我已经调遣了几个得力的人跟着,又请了先生每日将他拘在房里念书,谅他也不能再靠近小五儿分毫。”

    徐欢儿哭声渐渐止住,仍是抽噎。

    “小五儿才多大,要是说亲,也得十年后了罢?”余氏细细给她分析,“若现在就把她送了来,硬生生掰断了你们母女之情,再有人从中挑唆,她对我也不会有真心。弄不好,像她大姐姐一般,歪了性情,就难救了。等她再大些,能知晓利害关系,再转到我名下也不迟。到时候一个生母,一个嫡母,都是疼她的人,她这辈子只有享不尽的福,你还愁什么?”

    徐欢儿哭得累了,眼神有些呆滞,但这些话她听进去了。

    余氏又道:“你的顾虑,原本也有道理,我心里也想着呢!这些日子给通儿寻先生,寻到一位姓尹的秀才,学问是好的。他有个娘子是才女,原先教过女学,我想着,索性一起请了来,让这位才女教导几个姐儿,岂不两下里都便宜?等说定了,你便让小五儿也一起过来,上午上学,中午跟姐妹们一同用饭,下午便和三丫头一起,跟着我学管家和经营之道,晚上还依旧让她回梳红阁用饭睡觉去。这样一来,便算是在我手里养大的了,还有谁敢妄言她的家教不好?”

    徐欢儿忙拜倒:“原来太太早就思量得如此周到,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

    余氏拉住她:“我做了这许多年生意,深知人与人最难得的是信任二字。你细思,老爷跟前两个妾室,哪个是我想纳的?我若不是信任你,怎么会让你进门呢?同样的理儿,你也该信我才是。从今天起,小五儿便是我亲生的一样,何必非要白纸黑字才算?”她顿一顿,“也不用等到及笄,等她十岁了,再问过她本人的意思,若是愿意认我这个母亲,再改了族谱便是。”

    徐欢儿已是笑中带泪:“又是我承你的情了。既是如此,我只能竭力报效,将乐女班子经营好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这话。”余氏思索,“咱们先看看头几日生意如何,若是好了,我便安排一个妥当的人,专门帮着你。人牙子那边,也得抓紧看起来了,模样好、嗓子好的孩子,可遇不可求,还是要早做准备。”

    徐欢儿默然了一会道:“这样的女孩子,要是没有了爹娘,多半会被狠心的亲戚卖到院子里。如今我们把她们买进来,只用学艺,不需侍候男,也不朝打暮骂,倒是积了功德。”

    余氏也是大为感叹,回想第一回见徐欢儿后,自己也曾琢磨,这般的巧舌如簧,这般的娴熟技艺,也不知道是吃过多少回亏,挨过多少次打,方才习得。一个官家小姐,该是多么娇生惯养,却从几岁开始便过着这样的生活,委实可怜。

    她怕徐欢儿想起往事,又要哭泣,便岔开话题:“姐儿们上学的地方,我已是看好了,便在我院中朝南的‘眠花堂’里,明亮宽敞,又暖和。一应书本笔墨,都是我这边管了,中午饭食也是由我的小厨房来做。你就放宽心,准备书包和其他贴身物件,再安排个妥帖的丫鬟跟着就好。到时候只怕二丫头四丫头也要一起来,不然老太太、老爷要说我厚此薄彼。二丫头老实,就是四丫头嘴皮子有些不饶人,你让五丫头不要担心,有她三姐姐在呢,不会叫她吃亏。”

    当天,谢遥就被告知了此事。她一听说上学的教室念作“”,便将脑袋扎在被子里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徐欢儿气得要打她:“不识好歹的臭丫头!这是太太要照顾你,你还笑!再笑,我便回了太太,不让你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不要,我去就是了!”谢遥好不容易忍住笑,“叫什么眠花堂?听着就想要睡过去了,还怎么读书?”

    “废话少说,你可要给我争点气!”徐欢儿手指往她额头上一点,“听说你四姐姐也要一起去上学,你可不能学得比她差了,不然那金元宝儿还不得笑话死我们?”

    紫苏红叶听了,也围过来:“姨娘说的是。姑娘可得好好念书,中不得女状元,将来也要嫁个状元郎,气死姓金的!”

    这读书跟嫁人又有什么关系了?谢遥无奈。当然,读书是眼下非常重要的事情,有助于自己更好地适应环境。不然,光靠着穿越女的那些小聪明,很难立足。

    徐欢儿很想亲手给女儿缝制第一个书包,却又怕缝得不成模样,反而害女儿被笑话,只得忙着吩咐紫苏把书包做起来。又掂量一会儿,要派哪个丫头跟着。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,左右就这两个大点儿的丫头,紫苏老成些,红叶泼辣些,要是跟四丫头有了争执,只怕红叶更能派得上用场。

    一切都安排妥当,谢遥就要迎来新的生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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