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孩子自然都挺可爱的。
但有些小孩子的恶意恶行也是毫无掩饰的。
谢家目前就两个男孩子。谢运现年十三岁，早已经去外面书院读书了，甚少在家。谢通便如同谢老太太的眼珠子一般。
祖母娇宠，父亲放任不管，众姐妹也自然不敢与之争竞。全家上下，只剩一个余氏，看在眼里，急在心上。
余氏处理经商一事得心应手，但面对谢通的教养问题，她就像被抓住了手脚一般，无计可施。
谢老太太用最简单、最管用的办法养育谢通。他要什么便给，想做什么都行。余氏想阻止，便成了亲生子眼里的恶人，反而越发把儿子往婆婆那里推。
到了谢通七岁那年，余氏与娘家商量，将他送到余氏家学去。
余家虽也是商户，但族中出过文官，便格外重视读书。族长让各家出资，请来城中博学鸿儒，教导余氏子弟，旁支亲眷也可来上学。家学有了名气后，城中许多富贵人家都把少爷们送了过来。
这样一来，一方面，谢通可以读书明理，另一方面，也能和母家更亲近些。
但余氏没有想到的是，谢通入了余氏家学，固然与母家走得近了，但遇到的富贵子弟们，多是家里的活霸王，有几个臭味相投的，小小年纪竟是无所不至、无法无天。
在学堂里，只要先生不在，这几个便胡闹一番。到了各家串门时，也会搞出无数花样。
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，几个男孩盯住了谢遥。
一个家中最小的女孩子，生母是几年前城中出名的青楼女子，又不太得家主宠爱。
这几个男孩家里的父辈，甚至还曾是徐欢儿的人；他们的母亲，多多少少曾经骂过徐欢儿是狐狸精。
狐狸精的女儿，似乎生来就背负了原罪。欺负她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，怎么做都占理，都不用付出代价。
这里面，谢通是最起劲的一个。自己的庶出妹妹，就像是给朋友们分享的玩具一般，哪怕是弄坏了弄伤了，还可以作出主人姿态，摇摇手不做计较。
人心险恶，居然连小孩子身上都体现了。
谢遥坐在平远侯夫人所居的暖阁中出神。
自己毕竟岁数太小，还要在这个家里生活至少十年。生母给不了她足够的保护。嫡母余氏性情刚直，但在家中的话语权也不及谢老太太和谢明安。
不知道平远侯夫人此番居谢府花园，能不能给她一两次机会，让局面有所缓解。
谢遥在现代社会中也算摸爬滚打过。就算穿越，她也不信任主角光环一说。女主什么都不做，光靠一张可爱的脸，就人见人爱，花见花开？全是套路而已。她心中腹诽。
在听闻家中园子要接待贵后，谢遥就开始做功课。
徐欢儿毕竟在名利场中待过几年，权贵人家的事情哪一日不听上许多。谢遥便每天缠着她问这问那。
平远侯府本是大楚王朝的勋贵之家。老侯爷周庆山多年带兵戍守北疆。年迈之后，便让独子周宁袭爵。
周宁娶的夫人黎氏也是开国功勋之后，自幼父母早亡，受太后怜爱，寄养宫中。到了及笄之年，因其容貌美丽，性情活泼，招致了些公子王孙的爱慕，乃至各种风言风语，哪怕她嫁入平远侯府都不消停。
故而，每当侯爷父子带兵外出，她便找些借口离开京城，说是散心，实则避嫌。
黎夫人与姜知府的夫人早年相识，不时找她叙旧。知府夫人平时多得谢家好处，便从中穿针引线，请黎夫人到谢家花园住上几日，算是人情，将来谢家在京城的人脉便好打通了。
不过，黎夫人虽性子爽朗，却十分机警。她带着世子和下人们在园中暂居，对谢家明面暗里送的各种财物，一概谢绝。在谢家用的一针一线，一草一叶，均让瑶琴记下，给谢府下人的赏银倒比这些花费多出好几倍来。
谢家见黎夫人如此，颇为意外。谢老太太与谢明安商量一番，决定换个路线去讨好小世子，送些金子打的、宝石镶的小玩具。
哪知道世子一见到这些礼物，小脸一绷，硬邦邦地道：“近日有劳贵府。但家中严命，不得收受钱财。再要如此，我便禀明母亲，准备回京了。”
侯府母子油盐不进，谢家无计可施。本想着让家中子弟好好表现，结交贵人，却因欺辱谢遥被世子看见，闹了好大一个没脸。
谢遥正在发呆，瑶琴给她端来一个点心盘子，笑道：“连日里叨扰你们府上。今日我和玉笛借用小厨房，做了些红豆糕、雪花酥给你们各房送去，你且尝尝，和南边的口味有什么不一样？——可别用多了，一会儿还要开宴呢。”
玉笛在一旁笑道：“往日京城里开宴，谁不羡慕我们夫人带着一对儿金童玉女？如今玉女缺席，便劳烦谢五姑娘顶上，跟我们一起去，好不好？”
谢遥咬着甜丝丝的雪花酥，笑嘻嘻点头。黎夫人问：“那个金童去哪里了？到底是小孩子，性子再稳重，玩起来还是不愿意回来！”
瑶琴收了点心盘子道：“刚才世子打发人来说，夫人这里有，他不便进门，已经往花厅去了。”
黎夫人摇头：“咱们在这里才是‘’，谢姑娘分明是主人。刚救了人家，这会却避起嫌来！才多大年纪，偏要讲究这个。”
瑶琴一抿嘴儿，对谢遥说：“我们世子是老侯爷亲自教养，从小便有君子风范，是难得的好孩子。他来扬州这些日子，也没有遇上合脾气的同岁孩子一起玩儿。你若愿意，便多来走走。”
谢遥不太敢相信。就算在谢府，她也难以受到兄姐们的平等对待。众星捧月一般的世子，让她做玩伴？
她虽口中答应，心里却是思虑重重。
她和黎夫人相处得好是一回事，可是和世子毕竟男女有别，不能过于积极了。
她是想找机会让自己处境好一点，但前提是不能给任何人带来伤害或麻烦，尤其是黎夫人和世子这样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。
黎夫人拍拍手起身：“就我们家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学究，哪个小姑娘愿意跟他玩儿？谢五姑娘，我先去更衣。随后就劳你引路了。”
暮色渐浓。
虽然早有谢府管家媳妇来接，谢遥仍旧非常认真努力地在前面带路。
黎夫人在瑶琴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走着，说：“看到这个小姑娘，让我想起刚入宫那时候。”
瑶琴道：“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，夫人记性好。”
黎夫人轻叹：“不是我记性好，而是那种心慌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了。我从没去过那么大的屋子，见过那么多的人。每个人都笑着，但眼神都是冷冰冰的。
“嫔妃们都打扮得很美，但似乎都不太开心。公主郡主们跟我年纪相差不大，但都不太愿意跟我说话。
“后来我才知道，太后原本想挑选一个女孩亲自养育。许多嫔妃和各家王府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去享用这份尊荣。但不凑巧，因为太后的慈悲和怜悯，我，一个与皇家毫无血缘的人成为了这个人选。而且，我还是一个无父无母、无依无靠的孩子。”
瑶琴偷偷望向黎夫人如玉一般的脸，见她双眸中水光微闪。
“都说小孩子最是幸福。可是我，从来不愿回想小时候——哪怕太后对我那么好，都无法让我忘记曾经受过的伤害。
“太后不止一次提过，等我长大后，要将我指婚给皇族子弟，让我终身有依靠。但我终究是忤逆了她的意愿，嫁了侯爷。离开皇宫的那天，我觉得自己就像重生了一般。”
瑶琴好奇：“既然太后疼爱您，您受欺负时，为何不向她寻求庇护和帮助呢？”
“因为……那些也是她的儿孙，她的亲眷。我能获得太后垂爱，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，不能再让她伤心难受。”
黎夫人盯着前方谢遥的背影，心想，这个孩子，会不会比当年的她要聪明一些？或者，少一些无用的骄傲？
还有此刻留在宫里的爱女，比起当年的自己，处境应该会好上很多吧？
走了一会，她觉得花香渐浓，前方已是花厅。厅外遍种了腊梅、海棠等花卉。进了厅后，也是满室生春。
余氏早已迎上来见礼：“这些花儿，我让小厮们用心照看多日。今日正巧都开放了，足见贵人有福，让花儿也沾了喜气。”
众人奉黎夫人坐了上首，谢老太太坐主人位。知府夫人并余家、万家等本地富豪的太太都做陪。余氏不敢落座，便张罗着布菜斟酒。
黎夫人饮了一口，称赞一声，便招手让躲在角落的谢遥过来。
“今日见识了贵府养的好闺女，五姑娘知书识字，伶俐懂事，竟比京中好多人家的贵女都强呢！”
众位夫人连忙附和，心中却诧异。这谢家五女平日里不声不响，怎么就得了贵人喜欢？那几位家中孩子欺负过谢遥被抓个正着的，此刻偷偷嘀咕，可别让自家儿子给这小娘子去赔不是吧，她也配？
谢老太太打个哈哈：“夫人谬赞了。我们家里还有几个姐儿，比这小五儿可是强多了。”
黎夫人盈盈一笑：“是么？那必定要见见了。”
但有些小孩子的恶意恶行也是毫无掩饰的。
谢家目前就两个男孩子。谢运现年十三岁，早已经去外面书院读书了，甚少在家。谢通便如同谢老太太的眼珠子一般。
祖母娇宠，父亲放任不管，众姐妹也自然不敢与之争竞。全家上下，只剩一个余氏，看在眼里，急在心上。
余氏处理经商一事得心应手，但面对谢通的教养问题，她就像被抓住了手脚一般，无计可施。
谢老太太用最简单、最管用的办法养育谢通。他要什么便给，想做什么都行。余氏想阻止，便成了亲生子眼里的恶人，反而越发把儿子往婆婆那里推。
到了谢通七岁那年，余氏与娘家商量，将他送到余氏家学去。
余家虽也是商户，但族中出过文官，便格外重视读书。族长让各家出资，请来城中博学鸿儒，教导余氏子弟，旁支亲眷也可来上学。家学有了名气后，城中许多富贵人家都把少爷们送了过来。
这样一来，一方面，谢通可以读书明理，另一方面，也能和母家更亲近些。
但余氏没有想到的是，谢通入了余氏家学，固然与母家走得近了，但遇到的富贵子弟们，多是家里的活霸王，有几个臭味相投的，小小年纪竟是无所不至、无法无天。
在学堂里，只要先生不在，这几个便胡闹一番。到了各家串门时，也会搞出无数花样。
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，几个男孩盯住了谢遥。
一个家中最小的女孩子，生母是几年前城中出名的青楼女子，又不太得家主宠爱。
这几个男孩家里的父辈，甚至还曾是徐欢儿的人；他们的母亲，多多少少曾经骂过徐欢儿是狐狸精。
狐狸精的女儿，似乎生来就背负了原罪。欺负她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，怎么做都占理，都不用付出代价。
这里面，谢通是最起劲的一个。自己的庶出妹妹，就像是给朋友们分享的玩具一般，哪怕是弄坏了弄伤了，还可以作出主人姿态，摇摇手不做计较。
人心险恶，居然连小孩子身上都体现了。
谢遥坐在平远侯夫人所居的暖阁中出神。
自己毕竟岁数太小，还要在这个家里生活至少十年。生母给不了她足够的保护。嫡母余氏性情刚直，但在家中的话语权也不及谢老太太和谢明安。
不知道平远侯夫人此番居谢府花园，能不能给她一两次机会，让局面有所缓解。
谢遥在现代社会中也算摸爬滚打过。就算穿越，她也不信任主角光环一说。女主什么都不做，光靠一张可爱的脸，就人见人爱，花见花开？全是套路而已。她心中腹诽。
在听闻家中园子要接待贵后，谢遥就开始做功课。
徐欢儿毕竟在名利场中待过几年，权贵人家的事情哪一日不听上许多。谢遥便每天缠着她问这问那。
平远侯府本是大楚王朝的勋贵之家。老侯爷周庆山多年带兵戍守北疆。年迈之后，便让独子周宁袭爵。
周宁娶的夫人黎氏也是开国功勋之后，自幼父母早亡，受太后怜爱，寄养宫中。到了及笄之年，因其容貌美丽，性情活泼，招致了些公子王孙的爱慕，乃至各种风言风语，哪怕她嫁入平远侯府都不消停。
故而，每当侯爷父子带兵外出，她便找些借口离开京城，说是散心，实则避嫌。
黎夫人与姜知府的夫人早年相识，不时找她叙旧。知府夫人平时多得谢家好处，便从中穿针引线，请黎夫人到谢家花园住上几日，算是人情，将来谢家在京城的人脉便好打通了。
不过，黎夫人虽性子爽朗，却十分机警。她带着世子和下人们在园中暂居，对谢家明面暗里送的各种财物，一概谢绝。在谢家用的一针一线，一草一叶，均让瑶琴记下，给谢府下人的赏银倒比这些花费多出好几倍来。
谢家见黎夫人如此，颇为意外。谢老太太与谢明安商量一番，决定换个路线去讨好小世子，送些金子打的、宝石镶的小玩具。
哪知道世子一见到这些礼物，小脸一绷，硬邦邦地道：“近日有劳贵府。但家中严命，不得收受钱财。再要如此，我便禀明母亲，准备回京了。”
侯府母子油盐不进，谢家无计可施。本想着让家中子弟好好表现，结交贵人，却因欺辱谢遥被世子看见，闹了好大一个没脸。
谢遥正在发呆，瑶琴给她端来一个点心盘子，笑道：“连日里叨扰你们府上。今日我和玉笛借用小厨房，做了些红豆糕、雪花酥给你们各房送去，你且尝尝，和南边的口味有什么不一样？——可别用多了，一会儿还要开宴呢。”
玉笛在一旁笑道：“往日京城里开宴，谁不羡慕我们夫人带着一对儿金童玉女？如今玉女缺席，便劳烦谢五姑娘顶上，跟我们一起去，好不好？”
谢遥咬着甜丝丝的雪花酥，笑嘻嘻点头。黎夫人问：“那个金童去哪里了？到底是小孩子，性子再稳重，玩起来还是不愿意回来！”
瑶琴收了点心盘子道：“刚才世子打发人来说，夫人这里有，他不便进门，已经往花厅去了。”
黎夫人摇头：“咱们在这里才是‘’，谢姑娘分明是主人。刚救了人家，这会却避起嫌来！才多大年纪，偏要讲究这个。”
瑶琴一抿嘴儿，对谢遥说：“我们世子是老侯爷亲自教养，从小便有君子风范，是难得的好孩子。他来扬州这些日子，也没有遇上合脾气的同岁孩子一起玩儿。你若愿意，便多来走走。”
谢遥不太敢相信。就算在谢府，她也难以受到兄姐们的平等对待。众星捧月一般的世子，让她做玩伴？
她虽口中答应，心里却是思虑重重。
她和黎夫人相处得好是一回事，可是和世子毕竟男女有别，不能过于积极了。
她是想找机会让自己处境好一点，但前提是不能给任何人带来伤害或麻烦，尤其是黎夫人和世子这样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。
黎夫人拍拍手起身：“就我们家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学究，哪个小姑娘愿意跟他玩儿？谢五姑娘，我先去更衣。随后就劳你引路了。”
暮色渐浓。
虽然早有谢府管家媳妇来接，谢遥仍旧非常认真努力地在前面带路。
黎夫人在瑶琴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走着，说：“看到这个小姑娘，让我想起刚入宫那时候。”
瑶琴道：“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，夫人记性好。”
黎夫人轻叹：“不是我记性好，而是那种心慌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了。我从没去过那么大的屋子，见过那么多的人。每个人都笑着，但眼神都是冷冰冰的。
“嫔妃们都打扮得很美，但似乎都不太开心。公主郡主们跟我年纪相差不大，但都不太愿意跟我说话。
“后来我才知道，太后原本想挑选一个女孩亲自养育。许多嫔妃和各家王府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去享用这份尊荣。但不凑巧，因为太后的慈悲和怜悯，我，一个与皇家毫无血缘的人成为了这个人选。而且，我还是一个无父无母、无依无靠的孩子。”
瑶琴偷偷望向黎夫人如玉一般的脸，见她双眸中水光微闪。
“都说小孩子最是幸福。可是我，从来不愿回想小时候——哪怕太后对我那么好，都无法让我忘记曾经受过的伤害。
“太后不止一次提过，等我长大后，要将我指婚给皇族子弟，让我终身有依靠。但我终究是忤逆了她的意愿，嫁了侯爷。离开皇宫的那天，我觉得自己就像重生了一般。”
瑶琴好奇：“既然太后疼爱您，您受欺负时，为何不向她寻求庇护和帮助呢？”
“因为……那些也是她的儿孙，她的亲眷。我能获得太后垂爱，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，不能再让她伤心难受。”
黎夫人盯着前方谢遥的背影，心想，这个孩子，会不会比当年的她要聪明一些？或者，少一些无用的骄傲？
还有此刻留在宫里的爱女，比起当年的自己，处境应该会好上很多吧？
走了一会，她觉得花香渐浓，前方已是花厅。厅外遍种了腊梅、海棠等花卉。进了厅后，也是满室生春。
余氏早已迎上来见礼：“这些花儿，我让小厮们用心照看多日。今日正巧都开放了，足见贵人有福，让花儿也沾了喜气。”
众人奉黎夫人坐了上首，谢老太太坐主人位。知府夫人并余家、万家等本地富豪的太太都做陪。余氏不敢落座，便张罗着布菜斟酒。
黎夫人饮了一口，称赞一声，便招手让躲在角落的谢遥过来。
“今日见识了贵府养的好闺女，五姑娘知书识字，伶俐懂事，竟比京中好多人家的贵女都强呢！”
众位夫人连忙附和，心中却诧异。这谢家五女平日里不声不响，怎么就得了贵人喜欢？那几位家中孩子欺负过谢遥被抓个正着的，此刻偷偷嘀咕，可别让自家儿子给这小娘子去赔不是吧，她也配？
谢老太太打个哈哈：“夫人谬赞了。我们家里还有几个姐儿，比这小五儿可是强多了。”
黎夫人盈盈一笑：“是么？那必定要见见了。”